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

不太稳重

明先生的和平时光



*来自玻璃渣的问候
*与故人们
*祝岁月静好



“你怎么能证明他有罪?”

“我不需要证明他有罪,只要你有罪就够了。”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明楼面无表情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拄着拐杖站立起来。他重心不稳,扶着椅背喘息了两声,向小祠堂走去。


关上门,小祠堂屋内漆黑一团。明楼点起几只蜡烛,放在明镜的遗像前,伸手抹去了玻璃上的灰。

从某一年起,明楼只要是遇到烦心的事情,就时常自己一个人躲进来。也不跪不做什么别的,只是想看一看大姐的笑脸,爸妈的笑脸。

他明家人,生前倒是常常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死后却都用那张看起来最为面善的相片,似乎是以为黑白无常前来时还能给人留个殷勤的模样,盼着能投个好胎。

“大姐,你最近还好吗?”明楼迟疑了会儿,他眼角已经蜿蜒出细细的皱纹,慢慢悠悠爬满了他的额头。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他说,“我还好。”

从某一年起,他隔三岔五地就跟明镜说这句话,也不知是有没有用,总归求个心安。

“大姐……”他轻诵出声,屋内依旧沉寂,连回声都没有。

“大姐……你,总该回来看看我吧。”




明楼总是觉得不公平。

明台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前万万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大脑一热,由着性子来,最后怎么总是他追着擦屁股?明楼知道自己老了,那些琐事和心机都逐渐得不到常驻在他心里的位置。他觉得家人,还是应该生活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嬉戏在一起,难过也是在一起的。他不愿让明台离他太远,一来他的手遮不到他,二来,他也总是想念。因为想念而失眠,因为想念而总是忘了时间。

他口袋里揣着一只怀表,是明台后来送给他的,说是生日礼物。


“哟,怎么,我还以为你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呢。”

那个时候他还在上海,明台带着妻子孩子从天津跑来看他。明台做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爹,他俩坐在明家公馆亮堂堂的大厅里,笑着看两个小鬼头打闹。

“我就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大哥你的啊!”明台仍是笑,像孩子似的。

“这可是德国产的好东西,你也舍得?”明楼捏着盒子就不松手了,捧着那块表瞧了好几眼,又看看他,“我弟妹不嫌弃你败家啊?”

“你就拿着吧,废话这么多。”明台笑的得意洋洋,而后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无话可说。

“大哥,你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明台道,“上海那么远,我也总是想你。再说了,阿香走了以后,谁照顾你啊?明家公馆太大了。”

明楼愣了一下,他想,是大了,还很安静。不出声的时候,就像被时光抛弃,废弃了许久。

明楼道,“我就不去了,省的给你当电灯泡。你每年过来都说这个,烦不烦?”

他两个可爱的侄子跑过来左右拽住了他的衣袖,“舅舅舅舅!你就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嘛!爸爸说,人多才热闹啊!”

明楼笑骂,你现在把孩子都变成说客,还把我当你的大哥了吗,真是胡闹的。转头却逗两个孩子,“好好好,等舅舅事情办完了,就过去跟你们一起住!”

可他一直都没有去天津。

他有时候也会想明台的家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极了明公馆的一砖一瓦。

“大哥!”

每当这个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在他背后响起。他每每都转头回去寻声音的主人,也每每失望,又继续走前方的路。


他偶尔与一些旧时老友相聚。几个人围在左边,手里都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互相谈论着退休后的【和平时光】。

轮到他时,他摇着头笑了,“如今么,孤身一人,闲散,与往日的恩恩怨怨都相安无事。”

几个人又笑着打趣,其中一个知道的多些,哎哎地喊起一个名字,“我记得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明诚啊,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明楼一双眼睛的神色骤然全都暗了下去,他低了低头,不愿让别人捕捉蛛丝马迹,“没有。”

“啊,可惜了……那么一个好孩子。”


明楼偶尔会看看明台派人送来的有关明诚的消息。他俩派了一些人,也拜托遍了好友,要想找到他,也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可一年过去了,第二年也这么过去了,传回来的依然是模糊的只言片语。明楼把这些碎片一样的消息尽数和那个人的照片贴在墙上,偶尔会看上一整天。第三年以后,明楼给明台写了一封信。

那个电报与电话的时代,写信的人已然不多了。上海离天津的距离九百五十七公里,明台拿到的时候,是1966年的春天。

【吾弟明台亲启】

明楼语气如旧,先是问候了下明台与家人的平安,而后告诉他,他已撤回大量的寻找明诚的人手。【我不记得现在是他离开的第几天了,可是如果阿诚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他一定比我和你更加清楚。】此后叙说的就再与明诚无关了,明楼预言道现今的领导人势头方向不对,半页纸分析了情势,又半页纸让他早做准备,写的都极其隐晦,也像怕被谁看到。明台凝了这封信半晌,转身便去厨房寻了妻子,收拾了东西,开始与香港方向联系。

之后的一连串事情接踵而至,明台总以为明楼这般叮嘱他,自己当是留了万全之策脱身的,毕竟他总这般的料事如神。


可是明楼没有。

他最后一次见明台,是在香港的机场。

明楼被裹在大衣里,重重的咳嗽。他坐在轮椅上,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精力去和谁计较得失。


那些围在桌前谈论自己的【和平时光】的老战友们,没有他那么容易看破世故圆滑,大多都先他而去了。而他旧时恩怨的其中一人深陷牢笼,叫嚷着要拉他下水,扬言从明台开刀。明楼冷静地还击了,而后他在车上昏迷,被送进一美国好友的诊所。

“楼,你们中国人说过一句话,叫做……”

“你怎么学的中文,跟我弟弟一样的废话这么多。”

那蓝眼睛高鼻梁的帅哥耸耸肩,“楼,你撑不下去了,还是,早点离开上海比较好……对了,我听说你们组织最近疯了。”

明楼扯扯嘴角听他荒腔走板的中国话,“说得没错,是疯了……你怎么不离开?”

“我的妻子,孩子,都,还在这里,我,走不了。”

“嗯,这样啊。”

他转头望向窗外,没有光明的上海滩,和他记忆中的早已经天差地别。那时有烽火硝烟,有他心怀戚戚的新中国,也有他怀念的,那些早已离散的故人。如今连夜上海都不再了,那个人也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他等待的,不过是那一个人。可是他说错了,他本就失去了最“和平”的时光。


明楼渐渐失去了意识,明台最后只能紧紧攥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痛哭失声。


明家啊,终于散了。


明楼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他随身一只小皮箱子,有早早就从上海银行和汇丰银行取出的银票,也有明镜和他父母的牌匾,还有那张挂在他家客厅好多年连灰都不落的一幅画。他隐约记得,这是明诚画的,连王天风都知道,说他画技像个孩子。可明台自己觉得好看,他也曾向明诚问过这幅画的名字。


“哦,这画呀,原来是没有名字的。后来……”那人探头看了一眼,明台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见庭院内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明楼和明镜坐着在喝茶。阳光柔柔的铺开在草坪上,明楼似乎说了什么,惹得明镜一阵发笑。

他迫不及待地问,“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明诚笑着摇摇头,“这画就叫《家园》吧,是你大哥喜欢的家园,也是我喜欢的家园。”

明台做了个鬼脸,点点头应和他,“也是我喜欢的!”

“走吧,去看看大姐和大哥在说什么。”

“哎阿诚哥,今天你说好要陪我打球的!”

“好好好……哎球拍呢……阿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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