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

不太稳重

【楼诚衍生】 半死桐 (完结修正版【上】)

我们怎样寻你,沿哪条路前行?

难道有荒原、高山阻隔,

谁又能够作向导引路登程?

你是人们心中不可实现的愿望,

还是人们眼前的海市蜃景?

莫非你是蹒跚在人们心灵的梦,

醒来之时梦境便消逝一空?

 

 

 “我永远都不想再听见'对不起'这三个字!”


被喝退出来的工作人员灰头土脸,眉眼间也都是愁色。

“明楼先生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名无知的询问者与愁闷的工作人员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知后觉的发怵,“难道是……?”

 

确实是因为明诚。


屋内一片狼藉。明楼把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把推摔到地上,还觉得不够解气。又把柜子上的一只梁仲春送来献殷勤的白陶摔的粉碎,才堪堪舒了一口气。

他用手撑着额头,只觉得大脑仿佛要炸开。往事就像是一场横空的噩梦,把所有深陷其中的人撕扯得粉身碎骨。

就连退隐多年的毒蜂都听说了这件事,兜兜转转地绕到上海来提醒他,“和魔鬼作斗的人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成为魔鬼。”

他轻蔑的笑着应和,“那又怎样?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关心起来了。”

话语间颇有你算个屁的不爽。

王天风早已见惯不怪,抬手把一份厚厚的报告拍在桌上,不做停留,潇潇洒洒离开了。

“引火烧身,好自为之。”

 

明楼的笑僵在脸上,目光死死在报告上。末了,死死捏在手上。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说的咬牙切齿,眉眼间皆是寒意,“我不可能放了你。”

这一年是1947年。抗战胜利的第二年,他却已经输了所有。

若能重来,我却只愿从不曾见过你。


 上海中心医院

明诚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医生在后面略带犹豫的叫住了他,“明先生,我建议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明诚刚与心理医生经过一场漫长而又无效的交谈,疲惫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熟知他的同志都知道,他向来是不认同人本主义疗法的,无论是对他还是别人。

可他确实难以入睡。


“不用考虑了,记起来也好,记不起来也就这样,不会有什么改变。”他听见自己这样说。显得格外镇定。

噩梦就如同一片湿滑而令人恶心的泥沼,把他层层纠缠其中,连五感都封闭。他只能看到自己无助而绝望放下的手,上面粘腻的是自己暗红色的血液,随后只是无尽的黑暗。

两年前,他似乎用自己的全部去交换了让谁痛苦,以致于受到反噬,得不偿失。

可他,也确实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院对他做出的诊断是因本能的回避而选择性的遗忘,但他们又劝告他,说他与其他患者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

 

医生们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统一都低下头去,没有人应答。

也许是为他好吧,于是明诚只能这样乐观的想着。虽然从杂七杂八的言论中听说了是由于哪位大人物的介入而使得医生齐齐闭嘴,但他却又不太能确定自己有这个吸引“大人物”的能力。

他从孤儿院走出来,受到明家人的恩惠,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明诚从医院大门走到了街上,顺手整理了下衣领。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时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对面时,一辆小型轿车驶过,车里坐了一个人,侧脸微冷,似曾相识。

明诚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个人真好看。

 


明楼驱车回明家大宅。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你再踏进来一步。你是觉得这个家你最大了,还是当我明镜死了?”大姐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怼他。

明楼没有接话直奔主题,“大姐,结果怎么样?”

明镜斜着眼瞅他,“什么怎么样?”

大哥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十分谦卑,“您如此聪慧过人,应当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明镜很是不认同他,“既然你都已经打算死咬紧牙关不让我知道其中缘由了,怎么到头来还有事情问我?明大公子,你可想起来你是谁?这明家是谁在做主?”

“这明家,当然是大姐做主。”明楼依然保持谦卑,保持淡定,可在下一秒,这些统统破碎成幻影。

明楼没法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不头脑空白。

 

载明诚的车就停在明楼面前。那个人走下来,似乎很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进院子里就拽住了明镜。

“大姐,今天风大,你站在院子里也不多穿几件衣服…你们怎么站在这里?大姐,这是谁啊?”

明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想起在街上遇见他的那匆匆一瞥。

 

大姐避开了明诚询问的眼神,叹了口气面向两眼无神,怔愣在原地的大哥。

“这就是结果。”

一锤定音。

 

有的时候,明楼也会假想这个世界上有【早知道】这种能力存在的可能性。

可如果把一切反转重来,他未必会遇见比这个幸运多少的结局。

因为他是明楼,他没有选择。

 

下属战战兢兢的报告的其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明楼先生,消息传来,明诚先生的手术没有成功。”


只是初时,明楼听见这话只是气的砸砸东西,心里是不信的。

没有成功是什么意思?他死了?还是他终于结束这场荒谬的表演了?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自己才是最荒谬的那一个。

明镜与他一道默立,彼此之间都是沉默。而这就恰是最好的那一道落在明家脸面上的巴掌。


“阿诚…”明楼悻悻开口。

“阿诚你先进去,我有话跟这个人说。”

 

明镜阻止了他,也隔绝了明诚的好奇心。明楼看见他露出了曾经熟悉的乖巧又有些好奇的神情,就像被令禁止吃糖的小孩子,总有些让人于心不忍。

直到明诚身影消失,大姐都没有再开口。她自认为平生淡泊名利,以国家兴亡为先,却似乎并没有带好这几个弟弟。

“手术没有成功。我们目前无法确定他是谁。”

“他是阿诚……”明楼攥紧双手,也不知道在劝服谁去相信。

“也许这是那些之中与他最像的那一个,可他不是。”明镜看着他脸上写满的绝望,眼神空洞,却不似要落下泪来,“你知道他们之中都或多或少会有原来的痕迹,之前的每一个都是为你,但这次,他不记得你。”

明镜悠悠的问他,“明诚会忘记明楼吗。”

 

不会。

 

桌上原来放置着的是一家人的合影,现在已经收在柜子深处了。那是1931年的秋天午后大家一起拍的,都嘻嘻哈哈,却无比珍藏。谁能想到,如今这竟变成了不能说的秘密,要所有人烂在肚子里。

他不恨我了?不咬牙切齿要杀我了?他忘了我了?

他竟忘了。

 

明楼笑出声,笑自己没猜到这结局。

“他还记得什么?”

“记得一些陈年旧事吧。”

 

明镜叹了一口气,目光如刀一样直直削向明楼。像是不解气的模样,又无从选择。

 

“在这件事情上纠结是没有结果的。”

 


明楼最终没有留下来吃饭,仓惶的离去了。明诚在窗边无意中看到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很是难过。

大姐神色如往常,“明台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最近这几天我也忙,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不用太在意。”

明诚想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歧义,他是好像病了很久,但应远不到英年早逝的程度。

于是,他选择了转移话题,“那位先生…不留下来吃饭吗?”

“啊?他…他有点忙,不吃了。”

明镜低下头去,不顾明诚的眼神依旧炽烈。

“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他吗?大姐,我昨天在街上看见他了,他是政府高官?……大姐,他好像认识我。”

 

“阿诚,你可以去找他,这些事,由他自己告诉你比较好。”明镜刻意放缓了语气,避免他因为察觉出什么而感到不安,“他叫明楼,是你的大哥。”

啪嗒一声,明诚的筷子直直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被阿香截住,很快又递了双干净的上来。

明诚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堪堪收住了惊讶的神情,“我还有个大哥?之前怎么没听您说起过?”

“额这个...”明镜略觉得尴尬,阿香使了个眼色,很快把话题转了过去,“大少爷一直在外面忙着工作,很少回来,二少爷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明诚点点头,没有过多怀疑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他知道自己病了很久,也遗忘了很多事情。他从自己的抽屉找到一本写了两页的日记本,居然是1941年的,他没想到距今过了六年还存着些什么东西。 

那纸页有些微微泛黄卷边。他的字隽秀,与如今的相比,多了一些稚嫩的气息。


那是一首短诗:

你与我一道在暴风中大笑,

你与我一道挖掘坟坑墓道,

你与我一起挺立在太阳面前,

你与我一并为惊世的强暴。


这个是谁,如今却也无处可寻了。

他遗忘了这些举足轻重的东西,连存在的意义都失去了。


他的胸口处有一个手术留下的疤,曾经有个人对他开了一枪,射中了他的心脏。这种置人于死地的方式很是令他熟悉,但他实在不明白是谁恨他入骨。

于是乎,脑子仍旧混沌的明诚收获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大哥,又发觉自己陷入了迷局,活的不明不白。

 

对于这个觉悟的确认是在第二日下午,梁仲春的电话打到了家里,约明诚出门吃饭。

明诚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意了。地点定在了城中的一家西餐厅,明诚在梁仲春谄媚的笑脸下落座,几乎是同一瞬间,在餐厅对角处就投来了可怕的警告性眼神。

明楼坐在离他们老远的地方,端着杯咖啡,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梁仲春早已端不起76号行动处处长的架子了。他老了不少,笑容却没有丝毫削减,依然是求人办事的模样。

“一别经年,阿诚兄弟,我们好久不见哪!”

明诚在大脑中细细搜索了一遍关乎这个人的情报,不能说是多好的印象,但总归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当年自己似乎也坑过他不少,算是个来讨债的人。既然是债主,就有该应对的方式。撇开有些在意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诚对这事还是如鱼得水的。

“好久不见,您怎么来上海了?”明诚看了看桌上的咖啡,侧身对着服务员打了个招呼,给自己又叫了一杯水。

梁仲春的笑脸有些僵,却见这人一本正经,“大姐说病还没好,不要喝饮料。”

明楼在远处也瞧见了,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他没有上前搅乱棋局的打算,时局如此,他逼得梁仲春走投无路,他也早晚会找上明家。


有些人不能知道太多。



“阿诚兄弟!你,你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不知道啊!”梁仲春皱眉,一副殷殷关切拿捏的极好。

明诚说,“可能是...前年在法国的时候染了风寒...”他解释道,“病了后我不是很记得从前的事情了,更何况那些事我也不想再提。”

梁仲春这回遮掩不住自己失望的表情了。

 

“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明诚老老实实说,“我只是明家无关痛痒的人。日本人已经投降了,我们都应该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阿诚兄弟,我跟你不一样……我背负的罪太多了,他不会让我活着的。”梁仲春失魂地看着窗外,以致于没注意到侍者不小心将水洒了些许在他身上。

明诚一边应和下了侍者的连连抱歉,一边顺势递了一张手帕给他,“现在的情势大不一样了,由谁还能说自己一手遮天不成?”

梁仲春抬起头看他,停下擦拭衣服的手,好像从没见过他的模样,仔仔细细地对着他的脸看凝了神。

在沉默中,他忽然对明诚抛出一个不知所云的问题,“你是谁?”

只是令明诚自己都颇有些意外的是,这个问题一出,他下意识看过去的居然是明楼的那个方向。可这时,那个座位却空无一人,杯子倒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托盘上。

 

他听不到这个回答了。

 

“我是明诚。”他回答道,“我只是明诚。”

“那看来,你真的无法帮助我什么了。”梁仲春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息又疲倦了许多,“离开他吧,你没有什么机会了,也再无资格。”

明诚看向他。离开谁?他明诚的离开还需要资格,真是匪夷所思。因此,他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梁仲春也没有再劝他什么,起身与他随意地告别,像是习以为常,历来如此。他终于意识到从未有人认真对待过他的好意相告,无论是当年的汪曼春还是当年的明诚。他感到累了,也对自己的下场了然于胸。

这是他的业报。

 

明诚老老实实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对面坐下一个人来,语气有些无奈,“这家餐厅的水有那么好喝?抱着都不带撒开手的。”

抬眼一看,是那个自己凭空多出来的【大哥】。

“真巧啊,先生。”明诚尴尬地笑笑,有些局促,“我还以为您走了。”

明楼显得没那么拘谨,“我从今天开始会回家住,以后你会经常见到我,叫我大哥就好。”

“这怎么可以。”明诚吃了一惊,“还是叫先生比较...”他艰难的寻找一个恰当的词汇去形容,“...比较符合礼数吧。”

明楼略显失落地看着他说,“随你。不早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是。”明诚应了下来,照习惯的以为还是由他送大少爷回去。可当这二人并肩走向餐厅外街边一角,他才发现明家的车已等候多时了,司机是张陌生的面孔。

明诚有些迷茫。他存在的意义大多数都是开车,如今司机的名头被谋权篡位了,那他还能干啥?他心底天人交战了片刻,还是打开了前门坐上副驾驶。

明楼,“.......”

他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劝自己算了,来日方长。

 

这一路和谐而平静。新司机的车技不错,整条路开得稳稳当当,以致于明诚晃着晃着就有了一丝倦意。他微微闭了会儿眼睛,居然做了个不短的梦。

梦境中,他看到自己躺在木质地板上,从胸口处蜿蜒出一大摊血迹。周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他什么都无法听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已经静止。


“他们释放了我,抓住了他。”

“我身上的锁链解去了,跟着众人走在他身后。”

“我理应逃到沙漠去,让灼热的太阳烧掉人的耻辱。”

“而我却和众人一同走去,是他们让他承担了我的罪名。”

“当他们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时,我站在那里眼睁睁的望着。”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好像看和听到的不是我的躯体。”


明诚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念着,好似痛苦万分。


“我终于明白,这些让他替我伏法的人们,在使我遭受没有穷尽的痛苦和折磨......他在十字架上不过被钉了一个时辰。而我将一生被钉在十字架上。”

 

 

“我...”

 

“阿诚!阿诚?”明楼的脸放大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分的地方,随后立马变成了明家御用医生的模样。

明诚只觉得大脑还被那个梦境魇着,无法挣脱回现实。只能依稀看见明镜和明楼站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望向他。

“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明楼,你不要犯傻,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会醒过来?就算他醒不过来,你以为还能回到从前么?!”

还能回到从前么……

明诚迷迷糊糊地想,他的存在如果变成了累赘,那也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一无所有的回忆和一无所有的未来。

离开明家。

 

 

——其实这很显然是个不怎么切实际的打算。

明诚悠悠醒来时,明楼就坐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一手仍是撑着额头的熟悉动作,紧闭双眼。

“先生...我....”

明楼听到声响几乎是直接奔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就是...大哥....疼...”

明楼快要被自己的冲动吞没了。他的阿诚,轻轻皱着眉,委屈地看着他,指责他的力气太大抓疼了他,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失控坠落深渊。

“嗯,以后还是叫大哥吧……”

明楼凑上去,没有分说地撬开他的唇,辗转缠绵,像是渴了半生的模样。

明诚完全傻了,“这这这这这.....大哥,大哥,这不嗯.....这不符合礼数啊……”

“你认真一点,大哥就饶了你。”明楼的手已经从袖口伸进去了,摩挲着爱人的腕子,复又与他十指相扣。

明楼只觉身下之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怕他再出什么事,咬咬牙还是饶了。

“阿诚,你听好,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你是人们灵魂里的光与火,你是我的心脏,跳动在我胸中。”明楼拥他入怀,“你只是忘了,你一开始就是我的,从始至终,懂吗?”

明诚坐在床上,有些费解地问他,“那呢?明诚是你的,那在哪?”

 

明楼看着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想起了一切。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问他,问着同样的问题。

大哥,大哥。

我在哪?

 

 

 

明家晚饭还是挺丰盛的。按了惯例,荤素搭配都得当,明镜却越吃越恼火。

她啪地把筷子放下,大声喊阿香。

“阿香你记住,从明天开始,每顿饭两个菜就够了!现在每天都有人在挨饿,当官的却不管事。”她说着话,却看着明楼,脸上写满了抱怨。

明诚没有下来吃饭,阿香只能尴尬的应和明镜的话,没有人给这对姐弟解围。

“大姐说的是。”明楼也放下手中的碗筷,“过些天我会去一趟北平,与北平参议会共同协商探讨当前的经济危机该如何解决。身为官员当与百姓共疾苦,但阿诚他身体不好,还请大姐帮我多多照顾。”

明镜哼了一声,心里真真切切地想的却是他这种人也会有关心人的时候?不知虚情还是假意。

她早劝过他放手,也狠狠痛骂过他活该,如今冷眼相待,不乐意掺合其中罢了。由着她的这个弟弟胡闹,她不是没有怪过阿诚,如今更多的也是对这两人的不解。

“你去吧,自己路上小心。”明镜道,“明楼,你记住我告诉过你的,也要记住你答应过我的,往后,不要后悔。”

明楼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评价,自然有历史评说,他不后悔。

这餐饭果然没有吃好。明楼自己回房间收拾行李,连阿香都没有叫,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文件,连着一把手枪拢在小箱子里。

格局要变了。

 

 

明诚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盖上被子蒙上头,想着用什么理由逃离这里,逃离那个男人。

按理说,当年明家带他逃离了那个噩梦,他当赴汤蹈火,以命相报。说来奇怪,他本应当深切的记着痛苦,记住那个地狱,如今却消散了,变得陌生而淡然。

他的心中没有恨意,只剩无限的悲哀,来源无从知晓。

他翻身坐起来,给自己收拾行李,抖落衣服夹层里的一枚钥匙。

 

自己怎么会有一枚钥匙?

 

明诚反射性地丢开它,像一枚烫手山芋,不知名的恐惧混入不安的情绪中,占据上风。他没有扶住桌角,几乎立刻腿软,跪伏在了地上。

头疼欲裂。

 

明诚低声绝望地呼救,他只觉自己的呼吸正在迅速抽离身体,血液上涌,眼前世界瞬间化成灰烬。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只缠绕着半棵枯死的梧桐树。

脑海里余下一个声音——

【你为什么还活着?】

 

 

明诚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分辨真假了,幻觉占据了他的大脑,耀武扬威。

他回答,我当死去,而还你永生。

这公平么?

【你有何资格过问不公?】

他回答,声音坚定而决绝

因为我爱他

【…这公平么?】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在阿香喊了第三遍仍未见明诚踪影时,明大少爷终于坐不住了。

“大姐,我…”

明镜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看当天的报纸。

明楼起身上楼。他心下想,害羞也没有这么害羞的,不就是亲了两口吗?

他敲阿诚的房门,轻声问他要不要吃早餐,年纪不小的人了,居然贴在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却只有一片寂静。

明诚一夜未眠。他恢复清明后就势躺在地上,也不动,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太阳光线充盈整个房间,微风掀起窗帘的一角,空气中的微尘徐徐升起又徐徐落下,他忽然想起了明楼。

那时他不过十五岁。明楼站在他面前,替他挡着一切。他忽然记起来后来某年某月的某日,明楼与他说起这件事,云淡风轻地笑着,“我那时是气疯了,没想那么多。”

明诚疑惑,这样的人,自己为什么会忘了他?

敲门声响起,停滞,寂静,又响起,又寂静。

直到一个声音,穿透了阻碍。

“阿诚。”

 


明楼觉得现在的明诚仿佛是倒退了十年的模样。他看见他打开房门,委委屈屈地叫大哥。

“大哥,我害怕。”

“你怕什么?”明楼问他。

“我…”明诚皱了皱眉,却瞥见按吩咐把箱子提出来的阿香。“大哥要去哪儿?”

“北平。”

“为了法币?”

“为了国民政府。”

明诚点头,“大哥路上小心。”


阿香在俩人背后冷不丁发言问,“大少爷不带二少爷去么?”

明楼和明诚相视一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明诚慌乱移开眼。

“阿香,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了?”明楼冷冷道,“放下我的东西,回来之前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是是是!大少爷对不起!”阿香如释重负地把明楼的箱子递过去,转身要跑,又被明楼叫住。

“再端两份早餐上来。”明楼道,转身面对明诚却又是另一副模样了。他难得温和地笑着,自己一手提着箱子,一手开门,“先把早餐吃了再说……”

明诚这才想到房间里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他。明楼推开门的那一刻,房间的狼藉一览无余,床上摆着一只打开的箱子,一堆衣服杂乱堆着。

明诚只觉得身边这个人的呼吸频率都变了。

“阿诚,你是打算要跟我去北平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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